月餅

中秋節年年都有，但是應景的月餅曾經對我來說卻不是年年都有。原因倒不是簡單的非不為也，而是不能也。

中秋節吃個月餅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不管你是自己買來吃或是接受別人的餽贈，反正這不會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但是我記得在我小學的時候，曾經發生過這麼一回令我記憶深刻的事情。

可能是我「帶賽」我們家的關係，從我出生以來我們家的家道可說是一路中落。
年長我多歲的哥哥姊姊雖然說不上是含著金湯匙出生，但好歹小時候也差不多過著的是王子公主的生活。尤其這所謂的公主王子的生活，不僅僅是物質上的而已，還有許多是精神層面的。
不過很不幸他們的黃金歲月也在我出生後被我「摧毀」殆盡。

但是終究我還是來到人世了，總不能要我塞回我媽肚子裡吧？雖說我也是迫不及待的提早了近兩個月就跑出來。

我家的家道雖然被我帶賽中落，但也不是我出生的隔天我家就垮了，這個「垮」的過程還是有些循序漸進的。所以我小時候的日子過的也還是不錯，至少在物質層面上，我的確是不虞匱乏，玩具從來都有的買有的玩。

但是印象中這樣的日子在小四左右開始有了些改變。
記憶最深刻的是，過中秋節吃柚子文旦月餅這件事情，變的開始有些不一樣。

往年家裡因為還算有錢，我老爹的事業也還算不差，所以文旦柚子月餅這些應景的食品總是除了自己買之外，還有很多人會送，吃也吃不完。

但是這一年開始，一個很妙的體驗出現了。這一年的中秋節，當我跟我老媽說想要吃月餅的時候，我媽跟我說月餅吃多了胖又不好吃，沒買。那我接著問別人送的呢？我媽則說反正又不吃，也都轉送別人了。

這幾句話在跟我說的時候，其實我是可以感覺到一點我媽神情心境上的落寞的。因為往年我們家裡的文旦柚子是我老爹的朋友用一麻袋一麻袋送來的，但是今年這些麻袋開始消失無蹤去，換來的是用中大尺寸的塑膠袋裝的文旦柚子。所以其實說月餅不好吃，真相是我家當時已經沒有多餘的錢去買這些應景的食品了。用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繡花枕頭來形容當時的我家一點也不為過。

不過我真的沒有辜負我從小「蠢出名，蠢的被人當有自閉症」的本領。我根本就無法身處中秋節沒有月餅的世界，在我的觀念中，中秋節就是應該在桌上要出現那種棗泥蛋黃甚至雙黃的廣式月餅，甚至豆沙蛋黃的月餅在我眼中還算是次一級的東西，但為何就是沒有？

我雖然沒有出現電視劇中那種頑劣小鬼的無理取鬧去讓我換來幾巴掌，但是我卻也是一直鱸的大人受不了，最後是我阿姨疼我帶我出門去買月餅。但當時不像現在商店賣場到處林立，7-11還只是從早上七點營業到晚上十一點。過了十點鐘的晚上，幾乎已經見不到開門做生意的商家，那是個單純的年代。

當時我家住在南昌街那邊，阿姨帶著我一路從我家後面的巷子往和平西路那邊走，一路上平常做生意的雜貨店早就打烊，一直到走到了當時和平西路與南昌街口的一家7-11（好像還在）才找到一間所謂的「店家」。

進了7-11也不是什麼都有，一來是因為當天是中秋節，東西早就被買的光光，一來則是當年7-11的物流系統還沒出現，東西賣光了也沒的補貨。
我們就在店裡頭走來找去，想找我想吃的月餅，但妙的是居然連一盒都沒剩，還是最後在賣麵包的架子上頭看到散裝的月餅還剩幾個。我阿姨就要我挑一個口味買回去吃，我看了半天，當時也不太懂，但是就是沒看到棗泥的，頂多只有豆沙，我也只好選了豆沙做罷。

沒想到那個豆沙月餅，可能是我這輩子吃過最難吃的一個月餅，連我分了一口的阿姨都說難吃的要死。又乾又硬又不甜，等於是買了一大塊燒乾掉的豆沙來吃。但即使如此，今年的中秋節對我來說，總算是還滿意了，至少我有吃到月餅這回事。

但前面也說到我從小「蠢的有名」，這樣蠢的我是怎麼會知道月餅對我家來說已經算是有點奢侈品了呢？

是我的老姐用很委婉的方式跟我解釋，告訴我我們們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的富裕了，所以很多東西很多事情我們要開始學著節省節儉度日，雖然不至於像真正的窮苦人家沒飯吃，但曾經有的好日子不會再有了，我們家真的「窮」了。

蠢的出名的我這次難得沒有蠢的問為什麼，我很直接的就接受了「窮」這樣的字眼來到我的生命中，畢竟也許是小孩，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還不夠多，不若我的老哥老姐他們在人生最敏感的青少年時期感受到「窮」這樣的事情對他們的傷害。

所以隔年開始，我再也沒主動的跟大人喊我要吃月餅了，但是我家人若有月餅，我還是會吃的很高興。也在往後一段的成長歲月裡，我不太主動提說想買月餅，但只要我手上的零用錢存的夠，我還是會自己偷偷的走去老家對面的「生計蛋糕麵包」去買一個小月餅解饞，當然若錢多一些，廣式的棗泥蛋黃月餅我也不會放過。

忘記了多少年過去了，我家的環境終於走出那幾年的低潮。印象最深的居然是我媽在某一年的中秋節主動的問我要不要買月餅？
我笑了笑說無所謂，你們想買就買。這其實當然彼此都知道我不是真的無所謂，我媽心裡也許是覺得我長大了一些口味改了不愛吃那樣甜膩的東西，但對我來說則是我對我小時候的蠢，小時候的鱸著要大人勉強買月餅的一點贖罪吧。

這些年來，家裡的狀況好轉，雖然我們家一樣不是每年都買月餅來應景，但至少買月餅變成了非不能也乃不為也的選擇。不過對我來說，只要到了中秋節的時候，我都還是會自己私下買個月餅爽一下，滿足一下囉。